不期而遇
本篇预定收录于《iRONY》
不期而遇
夏
盛夏八月，轮回还有会要开。
对一般选手而言，常规赛或季后赛结束后就是法定假期。只是这两个赛季回网游进行训练和抢BOSS蔚为风潮，夏休期变成了合理打网游的最好时间。
不过除了这个理由，战队的正副队长仍然定时需要回俱乐部参与会议，训练营招生甚至商业活动。这实际上是件挺不让人愉快的事情，一年间最为炎热的时间去俱乐部上班？其他人可都躺在家里吹空调呢。
“来了？”
周泽楷背着包一到俱乐部，李经理就递了瓶水过来。他家离俱乐部近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夏休冬休如果要回来负责额外工作都是步行不到一站路。距离是近了，这条路也被热辣的阳光烤得一路白炽。
“嗯。”
周泽楷接过瓶子，擦擦下颚上滑过的汗水。这夏天俱乐部也不强求穿队服，他身上就是件印着轮回Logo的文化衫。这会背后被打得半湿，单肩包斜斜地挎在身上。
“上次滨江那边的事情谈妥了，然后关于这次的广告……你先进来，严哥他们已经在里面了。”
李经理细细碎碎地念叨着，只是私下讲话，他的S市口音就很明显。周泽楷又应了一声，擦完汗后进了会议室。目光往桌上一瞟，就看到了放在他那个位置上的A4形状文件。
企划书，定稿，还有一个用来看资料的iPad。
“……”
远远看到如此样式的定稿，就基本能确定是需要录音和露脸的广告。周泽楷慢慢挪了进去，然后拉开座位坐下。
轮回一年接的工商恐怕是全联盟之最，结果时至今日，他出道满打满算都要第五个年头了还没习惯。李经理也是一早就知道这企划案里的台词需求，虽然也是标准流程，但还是在坐下后看了眼周泽楷的表情。结果就发现不光是自己，会议室里其他人都在看他。
这很好地印证了一件事：实际上轮回内部一直心照不宣地认为周泽楷这辈子说得最多的话大概都交代在广告台词上了。而甲方总是有各种各样奇妙的要求，譬如被引为笑谈已久的那么大甜筒。
这就又是一个尴尬的地方，也许是出于某种广告与商业心理学，甲方并不认为尴尬的广告词是什么问题。甚至也许越是如此越容易使观众产生深刻的印象，从而满足他们的预期值。因此十句里面有八句现实生活中根本不会讲出口的所谓“土味情话”也属实正常——其实脚趾抠地的也不是轮回，大概只有枪王本人。就像那么大甜筒现今已经被收录玩家自制的荣耀梗百科，黄少天在比赛时讲垃圾话还要时不时进行一个用的引。
“……我们希望更加有感情一些。”
视频会议进行过半，大屏幕上甲方负责交接的总监这么说。
轮回这边略略有些骚动，各位经理、负责人、部门主管在用眼神交流。
“更加有感情一些？”
李经理问。
“希望比之前麦当劳和荣耀手游的15秒宣传广告都更加有感情，这次广告预计投放超过全国二十个城市，而且我们的目标用户群体……”
那名总监一说起这个来更是没完没了。诚然，这是一支将在跨年后到新年期间配合全明星造势投放在各大视频平台的宣传广告，这些节日也在现在的消费文化带动下多了些同伴侣一起度过的意味，需求把广告词念得打动人心——尤其是感情上的——似乎也不算太过离谱的要求。不过嘛……
会议结束，轮回经理用复杂的目光看向周泽楷。
轮回队长还是跟来的时候那样，现在甚至看起来有点不安。
“呃……小周，”
李经理过去拍了拍他：“你就尽力，尽力念就行。”
虽然圈内经常传各种绯闻，什么主播coser解说主持都有作为八卦对象的份儿，但他们轮回自己倒是挺清楚对自家队长加王牌来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用方明华的话来说，先不讲小周那个性格，他十四岁前后接触的荣耀，十六岁进的轮回训练营，一年就被看中，第二年直接出道接手的一枪穿云，数来数去人生中最容易早恋或者谈恋爱的时间里都在打荣耀好么？
这也算选手常态，轮回一众队员都深有所感地点点头。显然，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这广告的事情已经被传到了战队的小群里，大家正在热烈讨论。
只有刚刚加入轮回的孙翔还没完全开悟，很直白地问了一句：“打荣耀就不能谈恋爱了？那网恋呢？”
“……”轮回众人无言以对，在小群里排起省略号的队形。
“小周。”
经理跟严哥讨论完，随后把那三件套都给周泽楷拿了过来。周泽楷收起手机，抬头。经理果然还是以鼓励为主，并表示实在不行也不会强求。毕竟咱们是选手又不是配音演员是吧？
“好。”
周泽楷最后应了一声，把资料放进包里回家了。留下严哥在背后长吁短叹。
他一路走回自己的公寓，没忘记到巨鹿路买两杯冰咖啡。一杯浇了巧克力酱，一杯多加冰。虽然阳光热烈，但步伐稍快些还不至于被烤化。周泽楷在家门前下意识地把纸袋换给左手去掏钥匙，片刻后却是想起些什么，直接推门进去。
门果然没锁，客厅里回荡着按键发出的咔咔声和游戏音效。他换了鞋，把咖啡袋放到了茶几上。黄少天正盘着腿在沙发上搓手柄，他一只脚很有技巧地勾着鞋子，另一只脚上的凉拖已经不知所踪。茶几上中午吃完的外卖还没扔，色拉盒跟汤品被堆在一起。
“谈好了？”
黄少天在坐火的间隙抬头看了眼他，周泽楷“嗯”了声，随后在沙发上坐下来。在购买道具的音效里拿出经理塞给他的那些资料。
其实孙翔某种意义上真相了，如果说异地加打游戏再加网聊等于网恋这公式成立，那轮回队长百分百铁网恋，还带现实见面的那种。
BOSS战告一段落，角色停在祭祀场。黄少天探过头看了眼周泽楷拿着的台本，这边刚哗哗翻了两页，捕捉到几句个关键字的黄少天已经乐了，点评道：
“这个比麦当劳还过分啊？啧啧，为什么这种活我接到的都是挺普通的推广带货，要么就是给荣耀衍生游戏里的夜雨声烦配音，你都是这种腻腻歪歪的台词。”
“不知道哇。”
“来来来，念给我听听呗。”黄少天游戏也不打了，手柄往沙发上一丢。
“……”
周泽楷去抢救自己的手柄。沙发上顿时被滚得一团乱麻，吃饭时被先放到旁边的游戏盒、第二个手柄、下午收进来的衣服……好不容易整理好，当显示屏用的电视画面都暗下来了。
“呼……”
黄少天擦了下汗，虽然开着空调，但这一折腾又是不少皮肤接触，又让他想去洗澡了。不过眼下明显还有更有意思的事情——他把台本抽过来，翻着轮回外宣部的保密资料，看的时候还不时斜一眼旁边的枪王。
“……”
眼神夹杂着同情和戏谑，周泽楷被他看了两眼，就伸手把资料拿回来了。
“加油啊枪王，”
黄少天突出一个幸灾乐祸：“这我也帮不了你。”
“帮得了。”周泽楷说。
“啊？？”
刚刚重新拿起手柄正在唤醒游戏的黄少天转过头，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先讲一遍，然后你学我念吧？”
“嗯。”
得到的肯定的回答。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提高了音量：“你想得美！周泽楷我跟你讲——”
又是一阵挲动，被收在沙发边沿的空游戏盒摇摇欲坠，只是这次等待被收拾好的时间长了些。
周泽楷出道后，这间公寓就留给他作为不住轮回宿舍时休息的地方，父母则搬到了青浦。因此算来这屋子里的家具到现在也置办了数年之久，此时不堪重负地吱呀着，一直到阳光暗下，暮色透过窗棂在地板上烙下几何形的光影。
没被喝完的咖啡杯下面洇满了水，随后却是突然被伸过来的手提起，叼着吸管把已经变热的饮料喝完。
“好吧，”
黄少天正了正身子，把衬衫的领口提正：“算你努力过了，就帮你一下……我看看这台本啊。”
纸页已经被揉得有点发皱，上面用水印写着“轮回俱乐部内部文件”和选手编号，黄少天倒是看得毫无心理障碍。
“‘万千人海中，我只想听到你’……为什么是听到？哦，耳机广告。耳机广告应该找微草那个谁啊，他不是整天带着耳机吗？‘只想’……‘只想听到你’，其实也没那么肉麻哈，不过他们好像想要的就是那种腻歪的感觉？”
黄少天嘀咕了一阵，接着拿起台本清清嗓子：“听好啊！”
周泽楷本来拾了张纸巾在擦两人身上的汗，这会坐正了，一眨不眨地望着黄少天。
也许因为室内温度已经达到设定的数字，空调已经停了下来。只能依稀听到夏日的晚风吹过树叶，外机正在轻微地嗡鸣。黄少天扁了下嘴看着他，然后开了口——
冬
黄少天后来想起这件事还有点后悔。那个夏休期结束得匆匆忙忙，一转眼就到了新赛季的常规赛。他时不时能听到俱乐部里有人提到一家著名电竞外设今年转投了轮回，被问到这件事的看法，黄少天照例是翻翻白眼——周泽楷一年到头不知道多少广告代言，算上打表演赛时队服上挂的Logo，大概一个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这事儿人们说得越频繁，造出越多各种各样的梗，在赛后的电竞平台评论区随处可见，他就越觉得当初真该卡着周泽楷的脖子让他念一遍验收成果。
秋去冬来，今年G市的气温比往年更低。荣耀联盟在昨天便迎来春节前的收官之战，蓝雨对阵明青，在意料之中地横扫对手，也算能过个好年。蓝雨老板颇为欣慰，大手一挥决定在年会上额外再发出两块3080Ti。搞得现在众人摩拳擦掌，等着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试试手气。
“经理说他们已经到了！”
李远从背后拍了下黄少天，道：“黄少，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我也想快点过去，这不是红灯吗？”
黄少天说着，又把围巾往脖子那边堆了堆。白雾在眼前汇聚又散开，朦胧中可以看到马路对面的红绿灯已经开始倒数。有人在马路边摆了吉他盒卖唱，穿行的人与车流把音乐吹得更远。
这个红灯很长，天河的路况也一如既往把人挤得摩肩接踵。他望着对面的信号灯，视野里的光线却是突然变换——对面太古汇的大屏上出现了一抹亮色。
“今年罗格斯把广告投给轮回，我就想到有这一天了……”
他身旁的宋晓深沉地说：“在G市投这广告，就如同把你的杂志首页投到六棵松外面——”
黄少天笑骂了一句，目光却落在变幻的画面上。这户外广告自然不可能有配音，只有画面在夜色里明晰地闪烁着。
但在人潮涌动里，却仿佛听得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