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饥渴症
皮肤饥渴症
1.
常言道不善言语的人更偏向于行动表达，在形容周泽楷的各种报道与新闻中这一句话的利用频率超高。自轮回第八赛季夺冠，联盟对造星运动的推波助澜达到顶端以来，大概打开十篇新闻里八篇都能看到这样的内容。
什么不善言辞与场上行动力的巨大反差，什么华丽的表现与沉默规矩的性格……
一直到十分钟以前，黄少天对这些内容的态度都是看到就迅速滑过去。如果APP允许，他还会设个屏蔽。
然而现在随着肩头一沉一沉，他切身且深刻地领略了所谓的“反差”究竟为何物。
他现在正坐在从首都国际机场前往训练基地的专车上。这一日抵达B市的战队诸多，联盟方面配备了专人专车接送前往世邀赛训练基地。选手群里一早就交换过信息，蓝雨在机场遇到了S市虹桥机场出发的轮回跟烟雨。
联盟派来的专车是冯宪君爱用的丰田系。黄少天刚把东西放到一边坐下，就看到隔壁座位上吊着个挂有轮回Logo的包——车里选手一共五个人，楚云秀身为唯一的女选手自然选择不跟这帮家伙坐在一起，已经从包里拿出手机支架，正在接蓝牙耳机听剧。
没错，喻文州一早就在群里提醒过今天的所有日常安排都较为吃紧。到了机场后不仅需要办理登机手续，还有配合联盟官方拍摄vlog等形象宣传环节，所有人的起床时间都被拉到了跟张新杰同步。
于是利用赶路时间打个盹是成了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黄少天有个习惯，不到晚上不闭眼睡觉。这也就意味着他大白天绝对不可能合眼，无论在哪种交通工具上都精力充沛。搞得蓝雨民不聊生，每个人出门都戴着耳塞耳机生怕被他找聊天。显然此时的喻文州就是这么做的，这位上车后对其他几位未来的临时队友笑了笑后便拿出便携式战术分析板，接上蓝牙耳机听起了比赛重播。
黄少天看着唯一可能帮自己忙的队长已经进入了请勿打扰mode，十分绝望。而此时周泽楷已经在他旁边坐下——这点倒是不值得奇怪，毕竟车内空间就这么点地方，可以说他们互相都坐在对方旁边。
虽说外界有诸多评价猜测，甚至还有解说热衷于开这对反义词的玩笑。不过现实里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说也不会到立刻想换座位的程度。黄少天也不介意自己旁边坐的人是谁（——除非他睡觉磨牙，蓝雨剑圣在心里补了一句），冲他抬了下手，算打过招呼。
本着讲话也不会有什么回应的原则，黄少天掏出手机准备把语言精力用在发微博上。车还没启动，他的微博字数已经突破限制，从几百往一千逼近。好在也就讲了些从晨起到飞机落地后的事情，最后也没变成长文章。剑圣大大决定用一张照片来作为配图，于是打开了微博自带的相机功能——原本镜头对准的方向是车外的机场一角，结果不知为何默认设定是打开前置摄像头，变成了他的脸出现在取景框里。
黄少天刚想去点那个置换前后摄像头的按钮，结果忽然听到肩上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夏天穿的衣服本来就薄，他能感觉到肩头被微热的鼻息拂过。
黄少天瞪着手机画面上的取景框，看到周泽楷的头发在自己肩上打了个旋——他手一抖，差点按下快门，把自己人生第一张式情侣合影送出去。
画面回到最开始，黄少天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他肩膀处传来的重量正在说明一件事：周泽楷靠在他身旁睡着了。
蓝雨剑圣是个在关键时刻很冷静的人，拜这份冷静所赐，他没直接把联盟的脸按到车壁上去，而是狐疑地看了看这家伙是不是在装睡。
“喂，睡着了？秒睡？”
介于队长已经戴上耳机，楚云秀也支起手机支架开始看剧，黄少天不想被这两位同期生里的统治阶级治罪，只能压低声音试探。结果就是在极近的距离看到对方的睫毛动了动，头发再次蹭过肩头。这大夏天，队服本来就是轻薄透气挂的，甚至能感觉到零星对方的体温。
“我去……不是吧……”
黄少天确认了一下他是真的睡着了，一瞬间产生想把肩膀挪开让这家伙没地方靠的想法。不过车位空间有限，系上安全带后也不方便活动，他忍了忍，还是没做出如此不人道的举动。
从机场行至训练基地不到一小时。由于是工作日非高峰时段，路上也没遭遇什么B市特色堵车。实际上训练基地离联盟总部和微草俱乐部都不远，这路程去打过比赛或者开过会的都熟。然而平日里听会歌看会风景就能打发掉的时间突然变得很漫长，黄少天一开始以为路程中段对方就会醒，结果周泽楷好像完全没有想睁眼的意思，呼吸一直缓慢而均匀（——是的，接连听了快一个小时的呼吸声，这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黄少天扪心自问）。一直到最前方驾驶座的司机转头提醒众人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了，轮回队长才在整理东西的窸窸窣窣声中醒来。
众人提包下车，其中又数孙翔最潇洒，这位直接一个箱子托运，没有随身行李。此时戴了副墨镜，站在B市耀眼的阳光下双手插兜，接着就被楚云秀塞了个女士背包到怀里，不得不伸出手来搂住。
“这边走吧。”
喻文州也背上包，说着：“应该有人比我们先到了。”
楚云秀第一个跟上，没有负重走得那叫一个飒爽。黄少天难得落到队伍后方，正戳着周泽楷问：
“枪王，轮回昨天难道没让你们睡饱吗？你是不是飞机上也一直在睡啊？我手臂这半边都麻了，本剑圣一场比赛几十万上下也就不到一小时，你睡了这么久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
周泽楷似乎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直到两人走到训练基地门口，黄少天才听他道：
“……睡回来？”
黄少天在这一瞬间，深刻认识到是自己措辞不当。
2.
集训首日的会议跟腹泻一样没完没了。
说是首日，不过是集合的第一天。这一日正是周五，而实际训练则是从下周一开始。从早上的领队任命会议，到下午的冯主席亲临动员讲话，再到晚上的接风宴……选手们把小群改名为狱友寻呼机，在里面吐槽简直是坐牢。好不容易晚上暂时出狱，神清气爽。结果黄少天被喻文州告知还有个战术会议，虽然只是战术大师内部讨论，但没事可以来旁听一下。
队长的面子总归要给，黄少天看了眼自己刚搬出来的笔记本，恋恋不舍地去休息室了。至于会议地点为何会在休息区的理由则是各大战队的习惯不同，叶修习惯深夜吃顿泡面继续上工，典型的熬死各大公会。张新杰坚持认为泡面不能进会议室，肖时钦打圆场把投影仪和笔记本搬到了休息室。
黄少天进来一看，发现旁观的人还挺多。苏沐橙明显跟着叶修过来的，正抱着零食跟楚云秀在沙发一角看投影。孙翔似乎是被肖时钦喊来的，正皱眉瞪着手上的战术分析板。
喻文州冲他招呼一声，黄少天从他那里领了块板子，双腿盘在沙发边沿。这战术分析板跟平板电脑也没什么区别，操作简单，可写可画。他把板子搁在腿上，双手并用往后翻页，很快就找到了喻文州正在讲的那部分。正打算转移视线瞟一眼投影上实时划出的重点，抬起头就感觉有人从沙发背后靠过来。
有干净的，沐浴露的味道。
黄少天感觉到了不对，脑袋一歪错开距离。接着折过上半身，目光一抬就看到周泽楷正低头从沙发背后往下方看，这个位置倒是能正好看到平板上放映的内容。
“你干嘛？”
黄少天看看四周，还好由于在用投影仪，整个休息室光线昏暗，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你自己没带设备？干嘛看我的？”
“没。”
周泽楷说。
“没带去拿，或者看你们轮回队友的。”
黄少天撇撇嘴：“我这个里面有不少蓝雨战术机密，看到没，保护壳都是我们战队的Logo，被你看去了怎么办？”
这说法是有点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不过从黄少天脱口而出的话里找道理才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周泽楷半俯着身，手臂从沙发上沿伸过来，投影的一层光分割出手腕上的骨骼和线条，简直给人要被圈住的错觉。
黄少天手一竖，让联盟的脸跟战术板亲密接触了一下：
“要看自己过来看。”
由于有张新杰的存在，战术会议准时结束。黄少天把战术板还给队长，伸了个懒腰往休息室外走去——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毫无必要的身体接触增加了，总觉得一个小时的战术评议都分外消耗体力。
虽然说话少行动力高这点是媒体对周泽楷的共识，也是职业圈对这位寡言选手的基本认知。不过毕竟没有同队经历，黄少天完全不知道这货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但这下好了，世邀赛，国家队，算上集训时长长达一个多月的共同生活时间……结果就是这才第一天，肢体接触浓度已经超标了。
肢体接触——没错，平时跟蓝雨队员打打闹闹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跟同期生和关系较好的前后辈也没有这种概念。但把对象换成周泽楷，似乎就出现了分明的轮廓。
他刚出休息室，就看到周泽楷站在毛玻璃外。
“干嘛？”
黄少天问：“你是不是白天睡太多，现在精力充沛？这样不行啊，生物钟很重要的——”
他边说边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已经困了打算回宿舍睡觉。正想挥个手潇洒离开，就听对方道：
“不是要……睡回来？”
